幻乐五年|不言不语都是好风景

时间:2022-08-09 04:22:01阅读:

自从把王菲的音乐纳入一种私人的终极欣赏范畴之后,常不自觉地摆出一副喜欢她很久很了解她的姿态,但实际上进入王菲音乐及其个性魅力的开端,是幻乐一场。

时年二十,大二,期末,金星凌月的三天前。看到一半校园网到期,从图书馆赶回宿舍接着看,《梦》之后冷不丁结束,有些愕然,观感不算太好,但在之后旁观整个网络骂战的过程里,对诸多恶意感到愤愤。

幻乐的选曲里,当时有一半都没听过,直播结束也谈不上哪几首特别喜欢,大部分歌萦绕耳边焕发魅力的时刻,都发生在至少一年后。但幻乐的整体调性及王菲不佳的状态呈现出的一种美好易碎的形象,在当时攫住了我相当的注意力。

幻乐比起巡唱,或者再往前的菲比,与众不同之处,除了一些新编曲、新翻唱,就是结尾的点题之作《梦》。将《梦》与《好了歌》联系起来自有其道理,林夕对《红楼梦》的爱在王菲的歌里并不少见,《好了歌》将人生执念具化为功名、金银、婚姻、后代,《梦》则将其抽象为梦幻、泡影、聚散等,一曲终了在幻境里,留下丰富的阐释空间和舆论阵地。

作为一个流俗与脱俗、出世与入世的集合体,我们还能由王菲想到《红楼梦》的其他,比如妙玉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美玉落在污泥之中,“试问谁可,洁白无比。”(巡唱时翻唱过陈奕迅《打回原形》)又如太虚幻境的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推及对待偶像、巨星形象,就是“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

这不是王菲第一次以这种人生虚空无常的哲思对表演进行排布与收束。10年巡唱,曲目以春夏秋冬轮回重新为序,最末一首《彼岸花》,王菲唱罢拂衣去,折叠屏幕上升,尾奏接《心经》的一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背景动画停止,屏幕变作一面镜子,观众看到自己。人生幻境,偶像泡影,众生平等,见自我与身边世界,从人生推至虚空宇宙,逐步接近无上正等正觉与大智慧。

从这个意义上看,幻乐是对巡唱的又一次凝练与升华,也令我们得以一窥一段时间里王菲在世界与自我不断前行中的新感悟。

幻乐的问题老生常谈,在一遍遍回看的过程中,暴露出的瑕疵甚至更多,比如《匆匆那年》

除了人声晃得稀碎,编曲也怪异;当时十分喜欢的邓丽君组曲,现在听来也发挥一般,不比彩排,更不比13年纪念邓丽君演唱会。关于饭拍好过直播的说法,像是不愿接受现实的歌迷的挽尊,腾讯收音过干是事实,但任何人的声音加足了混响,都会起到修饰作用,不足以说明什么。中间不少曲目都能感受到力不从心,但这种飘忽和失控又给一些歌以新的形象因素,比如《美错》易碎,薄《雾》清冷,《分裂》矛盾...

热门曲几乎无一例外发挥失常,而以《小聪明》《白痴》为代表的相对的冷门曲倒令人惊艳,无意间佐证了这样一个菲迷之中心照不宣的观点:匆匆那年、红豆的王菲不是王菲,浮躁、寓言、唱游、97同名、di-dar才是她。进而涉及到的话题,无非就是90年代王菲所汲取的那些国外音乐元素,The cranberries、Cocteau Twins、Sinéad O'Connor等,模仿与创造之论争也从未平息过。

幻乐一场结束后,作为向来自带话题度的流行文化符号,王菲理所应当地占领了舆论空间。诚然,社会是一个分工明确的社会,即使在表达观点这件事上,人们也各司其职,在立场差异上互相攻讦。嗓音退化、资本游戏、卖情怀,论争的声音各异,而处于焦点位置的王菲,在演唱会后消失,一贯地闭口不谈。

这场演唱会对我的影响,是彻底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开始搜罗网络里有关王菲的一切,各大颁奖礼、发布会、庆功宴、采访、对创作的讨论,和大部分菲迷一样,喜欢上她的那些闪光的魅力瞬间,其中有两点是我最敬佩也最做不到的,这两点在王菲及其歌迷(不排除我)之间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立的。一是她拒绝自我解释,她说别人的想法是她无法控制的,她只追求做好自己的事;二是无论在作品(如《开到荼靡》)、采访、或一些下意识的反应(如发布会上反驳主持人说自己的演唱会空前绝后)里,她都不自觉地在破除神话,但歌迷却热衷于造神。

这都是我暂无法企及的智慧,不论她心里是否真的不为他人看法与虚名所累,至少在我们看到的行为里,她超脱了这些。作为歌迷却常深陷“他人即地狱”的三层痛苦里。如果能真正从这些主体之外的困扰中走出来,客观地将他人看作对主体理解的集合体而不去受其影响,生活无疑会轻松许多。

此外,在喜欢王菲的过程中,我也完成了对于文艺接受或者说偶像崇拜的态度转变,接受不完美,破除以格局论作品的思维,小情小爱也很伟大,最重要的一点,不对他人强加自己的理想叙事,以和而不同的心态去接纳。这并非对于差异自我麻痹,而更像是各取所需。

慢慢地,在喜欢王菲这件事上,我几乎嗅到一股芜杂的后现代气息,“清规戒律,没有意义,三心二意,才是魅力。”“什么也没错过,其实一无所获。”许多菲哲的表述,都在我生活里起着多多少少启蒙的作用,或许不是决定性的,但难逃其影响。挖掘深层压抑、消除二元对立思维、消解崇高、多义理解、审丑、了解自己的欲望等。王菲拒绝自我解释,也就与“作者已死”不谋而合,那么这些自我的改变与成长,我就可以更多地归结于我的主观意识,而不是某首歌的意义。

幻乐之后,我零碎地或完整地回看过很多次,常常有许多不同的感受。单论嗓音,其实我更爱巡唱时期,那时的王菲好像在声音与诠释能力之间达到恰好的平衡,《色盲》的踽踽,《城里的月光》的明亮,《彼岸花》的超脱,《单人房双人床》一碰即碎,《脸》孤寂清冷,是最哀艳的水仙。幻乐一场是不同的感动,或许因为时隔多年,心里有了既定的整体形象,才觉得那些飘忽、颤抖,都恰如其分地助力营造了这一幻境,而“时间也到了不打扰,有什么未了大不了”,即是当下急需习得的抽身智慧。

许多回忆的沉淀是由王菲伴随着完成的。第一口蛋糕的滋味消失后,手心长出纠缠的曲线;不知怎拥紧,最终仍失去的飘忽空气,在高架桥上过去;怕习惯豁出去爱上他人,又一次次陷入空欢喜。

从前觉得爱情让我独特,在狂热追求爱情的阶段过去后,听王菲也暂不复从前的感动,但以回忆形式存储的那些画面声音和气息,却常常令我觉得更美。

在庸常的日子里能依然听到王菲,不晚不早,都是一件幸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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